全 文 :傣族的植物认知: 命名-含义与分类
许再富
(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ꎬ 云南 勐腊 666303)
摘要: 通过所收集的 1 175种 (品种) 植物的 1 390个傣名ꎬ 并对生活型外的 1 691个含义进行分析、 统计、
归纳ꎬ 阐明了傣族对植物的认知ꎮ 他们用 “宏哦宾”ꎬ 即 “从地上长出来的ꎬ 有生命的东西” 对 “植物”
这个抽象而综合词汇进行定义ꎬ 与现代科学 “从地上长出的任何东西” 的 “植物” 定义异曲同工ꎬ 这是
世界上很多其它民族所没有的ꎮ 他们把植物的生活型和经济类型作为 “属” 名ꎬ 把植物的形态特征、 经
济用途、 分布生态和故事传说等有关含义作为 “种” 名ꎬ 在对 1 691个植物名字含义的统计中ꎬ 它们分别
占了 60%、 30%、 8%和 2%ꎬ 充分体现了傣族对植物 “见什么像什么就叫什么” 的植物命名方法ꎮ 它类似
于现代植物分类学对植物命名的林奈氏 “双名法”ꎮ 基于傣族对植物的认知和植物傣名结构ꎬ 可以建立起
“植物界”、 栽培植物和野生植物的两个 “科”、 生活型和经济类型的约 20 个 “属”ꎬ 以及具有 “双名”
的 3 000多个 “种” 和 1 000多个 “品种” 的 5个结构层次的民间植物分类系统ꎮ
关键词: 云南西双版纳傣族ꎻ 植物定义ꎻ 植物命名的 “双名法”ꎻ 民间植物分类
中图分类号: Q 949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5-0845(2015)01-039-07
Dai People’s Botanical Knowledge:
Nomenclature ̄Meaning and Classification
XU Zai ̄fu
(Xishuangbanna Tropical Botanical Gardenꎬ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ꎬ Menglaꎬ Yunnan 666303ꎬ China)
Abstract: After analysisꎬ statistics and conclude 1 175 species ( variety) of plantsꎬ 1 370 Dai names and 1 691
meanings were obtained to elucidate how the Dai people recognize and define the plant. They used ‘hong ̄e ̄bin’ꎬ
which means ‘the things with life come out from the ground’ to define the plant. This is similar to the modern sci ̄
ence which defined the plant as ‘anything that grows from the ground’. This is a highly synthesized scientific term
that seldom seen in many other ethnics in the world. In their method of naming plantsꎬ they used the types of plant
life ̄form and economic type for ‘generic’ namesꎬ and used the meanings of plant morphogenesis and charactersꎬ
economic usesꎬ ecological distributionꎬ and stories and legends etc. for ‘specific’ names. Among the 1 691 mean ̄
ingsꎬ they are occupied 60%ꎬ 30%ꎬ 8% and 2% respectively. This reflected that the naming method of Dai for plant
‘Just see what′s looking alike on naming them’ is similar to Linnaeus′ bi ̄nomenclature of the modern botanical tax ̄
onomy. Moreoverꎬ the folk plant classification system based on the structure of Dai names is then establishedꎬ inclu ̄
ding 5 categories as plant kingdomꎬ tow ‘families’ of wild or cultivated plantꎬ about 20 ‘genera’ of life ̄forms and
economic typesꎬ and more than 3 000 species and over 1 000 varietiesꎬ by the ‘two names’ in the paper as well.
Key words: Xishuangbanna Dai nationalityꎻ Dai′s definition of plantꎻ Dai′s ‘bi ̄nomenclature’ of plant namingꎻ
Dai′s folk plant classification
傣族 (Dai) 是一个跨境而居的民族ꎮ 在中国ꎬ 他们主要聚居在云南省的南部、 西南部和东南部ꎻ 在
植 物 分 类 与 资 源 学 报 2015ꎬ 37 (1): 39~45
Plant Diversity and Resources DOI: 10.7677 / ynzwyj201514056
收稿日期: 2014-04-02ꎬ 2014-06-11接受发表
作者简介: 许再富 (1939-) 男ꎬ 研究员ꎬ 主要从事生物多样性保护及植物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的研究ꎮ E ̄mail: xzf@xtbg org cn
国外ꎬ 他们主要居住在泰国 [称为泰族 (Thai)]、
缅甸 [称为掸族 ( Siam)]、 老挝 [称为佬族
(Laos)]ꎬ 以及印度的阿萨姆地区和越南、 柬埔
寨等国家ꎮ 而 “Tai” 则是统指一切具有共同的根、
共同的祖先、 共同的文化和共同的语言特征的族
群ꎮ 其中居住在中国西双版纳ꎬ 泰国清莱和清迈ꎬ
即历史上称为 “兰纳 (Nana)”地区的傣、 泰民族
被认为是仅存的标准 “Tai” 人区 (黄惠焜ꎬ 1992)ꎮ
所以ꎬ 本文所探讨的西双版纳傣族对植物的认
知ꎬ 在 “Tai” 族群中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ꎮ
目前ꎬ 中国傣族有 100多万人ꎬ 集中分布的
地区是西双版纳ꎬ 有 30 多万人ꎬ 是我国唯一以
傣族冠名的自治州ꎬ 具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ꎮ 西
双版纳的面积仅占我国土地面积的 1 / 500ꎬ 但却
分布有种子植物和蕨类植物约 5 000 种ꎬ 约占全
国区系成分的 1 / 6ꎬ 约占云南省的 1 / 3 (李延辉
等ꎬ 1996)ꎬ 其中野生的种子植物有 3 856种ꎬ 39
亚种ꎬ 252变种和 5变型 (朱华和闰丽春ꎬ 2012)ꎮ
傣族是一个森林民族ꎬ 从古至今ꎬ 他们的生存与
发展都离不开森林以及其中的生物资源ꎬ 尤其是
植物资源ꎮ 因此ꎬ 傣族人民至今还牢牢地记住他
们祖先所留下的 “有林才有水ꎬ 有水才有田ꎬ 有
田才有粮和有粮才有人” 的遗训 (刀国栋ꎬ 1996)ꎮ
据有关资料的统计ꎬ 西双版纳傣族利用的植物有
2 000多种ꎬ 其中土著植物约 1 500 种ꎬ 约占了
当地野生植物的 40%ꎮ 其中有不少种类只有傣
族才利用或具有独特的利用方法ꎬ 形成其独特的
雨林生态文化或植物文化体系 (许再富等ꎬ
2011)ꎮ 50多年来ꎬ 笔者经常到傣族村社进行调
查和参考了较多的相关论著ꎬ 收集到 1 175 种植
物的 1 390个傣名ꎬ 并弄清了 95% 名字的含义①ꎮ
由于一个植物傣名往往具有一个以上的含义ꎬ 所
以ꎬ 本文就在对 1 691个傣名含义的分析、 归纳、
统计的基础上ꎬ 探讨傣族对植物的认知ꎬ 以及他
们是如何命名和分类植物的ꎮ
1 傣族的植物认知
傣族从当地热带森林和历史上从外地引种的
数百种植物中利用了上千种的植物资源ꎬ 并在长
期的利用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植物知识ꎬ 创造了
一些独特的利用方式方法ꎬ 而形成了独特的民族
植物文化ꎮ
1 1 实践出真知的植物知识
远古时ꎬ 生活在森林的傣族先民ꎬ 与世界上
很多民族一样ꎬ 他们的生活完全依赖于挖草根、
摘树叶、 采野果ꎬ 以及围猎与捕鱼等充饥ꎮ 他们
通过生活的实践ꎬ 由感官识别了一种又一种的植
物ꎬ 如在傣族的古歌谣中就有对植物的 “闻一
闻ꎬ 送进咀ꎬ 嚼嚼瞧”ꎬ 感知各种果子 “有
甜的ꎬ 有酸的”ꎬ 看到 “有红的ꎬ 有绿的ꎻ 有大
的ꎬ 有小的” 等 (岩温扁等ꎬ 1989)ꎮ 根据多方
的考证得知ꎬ 大约在 3 000 年前ꎬ 傣族便进入了
农耕与狩猎并存的社会发展阶段ꎮ 即使农业发展
至今ꎬ 傣族的生活、 生产过程也还离不开森林以
及森林中的生物资源ꎬ 并根据农业发展的需要ꎬ
不断从森林中引种驯化和栽培了一些重要的农
作物和经济植物ꎮ 其中对经济社会发展影响最大
的也许是野生稻 (Oryza spp.) 和大叶茶 (Camel ̄
lia sinensis var. assamica)ꎮ 傣族也通过历史上与
中原、 区内外其它民族以及邻近东南亚、 南亚等
国家的频繁交流ꎬ 先后引进、 驯化、 栽培了众多
的农作物、 经济植物和园艺植物等ꎮ 据 20 世纪
80年代的调查材料ꎬ 西双版纳傣族村寨栽培了
315种植物ꎬ 其中来自当地的野生植物有 67 种ꎬ
占 21%ꎬ 从其它地区和国家引进的有 248种ꎬ 占
79% (禹平华等ꎬ 1985)ꎮ 这既促进了西双版纳
农业的发展ꎬ 又增加了傣族对植物知识的积累ꎮ
1 2 特殊环境下的植物知识
文化多样性ꎬ 尤其民族生态文化是人类适应
社会发展ꎬ 以及适应迥然各异的自然环境及其生
物多样性的相互作用、 协同进化的产物ꎮ 西双版
纳傣族主要聚居在热带雨林、 热带季雨林的分布
地带ꎬ 特殊的生态环境使他们形成了与之相适应
的热带雨林生态文化ꎬ 他们的衣食住行、 生产活
动、 医药卫生、 文学艺术和宗教信仰等均与当地
的热带雨林ꎬ 以及其中的生物资源具有密切的互
动关系 (许再富等ꎬ 2011)ꎮ 以食用植物为例ꎬ
傣族自古以来食用了五六百种植物ꎬ 其中不少是
中原人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种类ꎬ 所以ꎬ 他们
“喜食异物” 的习俗便多见于我国一些古代书籍
① 许再富ꎬ 岩罕单ꎬ 段其武ꎬ 周惠芳ꎬ 2013. 植物傣名及其释义ꎬ 437pp. (待出版)
04 植 物 分 类 与 资 源 学 报 第 37卷
中 (刀永明ꎬ 1989)ꎮ 这一习俗至今还保留的有
“喜食树叶”ꎬ 被傣家人吃用的树叶来自二三十
种的植物ꎬ 如树头菜 (Crataeva uniloculeris)、 臭
菜 (Acacia pennata)ꎬ 以及多种榕树 (Ficus spp.)
的嫩枝叶ꎮ “喜食花朵” 多达数十种ꎬ 如芭蕉花
(Musa sapientum)、 大白花 (Bauhinia variegata)、
火烧花 (Mayodendron ignium) 和云南石梓 (Gmeli ̄
na arborea) 等ꎮ “喜食青苔”ꎬ 青苔来自江河急流
的刚毛藻 (Cladophora spp.) 和水绵 (Spinragyra
spp.)ꎬ 也有来自河边的念珠藻 (Nostoc spp.)ꎮ 在
特殊生态环境里ꎬ 傣族通过长期的生活与生产实
践所获得的植物知识和对植物资源的独特利用方
法不胜枚举ꎮ 它们所形成的民族植物文化已成为
雨林生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ꎮ 而在植物傣名
中ꎬ 很多也打上了生态环境的印记ꎮ
1 3 植物概念的认知
人类意识的发展与其对自然界间断的识别密
切相关ꎬ 所以ꎬ 世界上各民族对于他们周围的各
种植物多有他们本民族的名字ꎮ 但由于缺乏高度
的概括ꎬ 很多民族都没有较抽象的 “植物” 这
个专用名词 (Robbings 等ꎬ 1916ꎻ Berlinꎬ 1974ꎻ
Martinꎬ 1995)ꎮ 而在西双版纳的考察中ꎬ 笔者了
解到ꎬ 傣族民间对于 “植物” 概念的表达有
“弄拔歪 (nong ̄bo ̄wai)”ꎬ 即 “风吹摆动” 的东
西就是 “植物”ꎬ 并与 “韩怪棍” (han ̄guai ̄gun)ꎬ
即 “尾巴摆动” 的 “动物” 相区别ꎬ 这与世界上
的一些民族通常把植物与动物相互对照的情况一
样 (Martinꎬ 1995)ꎻ 也有 “宏哦宾 (hong ̄e ̄bin)”ꎬ
“宏” 是 “物质” 的总称ꎬ “哦” 是 “出ꎬ 长出”
之意ꎬ “宾” 是指 “活的ꎬ 有生命” 的ꎮ 尤其是后
者ꎬ 他们认为 “从地上长出来的、 有生命的东
西” 就是 “植物”ꎮ 这不仅对植物所下的定义是
世界上很多民族所没有的ꎬ 而且与近代科学对植
物所下的 “一类有根叶ꎬ 通常从地上长出的具生
命的东西” ( Procterꎬ 1978) 或 “从地上长出的
任何东西” (Hornbyꎬ 1981) 的定义异曲同工ꎮ 在
历史上ꎬ 傣族由仅靠森林中的植物采、 挖发展到
栽培作物的农耕ꎬ 它们又把植物是否由人工栽培
而分为 “宏低腾 (hong ̄di ̄teng)ꎬ “低” 是 “在”
之意ꎬ “腾” 是 “山”ꎬ 即生长在山上的 “野生植
物”ꎬ 和 “宏布边 ( hong ̄bu ̄bian)ꎬ “布边” 是
“栽培” 之意ꎬ 即 “栽培植物” 两大类ꎬ 并在植
物名字中多有反映ꎮ 此外ꎬ 通过植物傣名的分
析ꎬ 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ꎬ 他们对植物已有了
“埋 ( mai )”—树木、 “芽 ( ya )”—草本、 “嘿
(hei)”—藤本、 “蛮 (man) ”或 “贺 (he)”—块
根鳞茎植物等不同生活型的区分知识ꎬ 也有了
“麻 ( ma)”—果子、 “帕 ( pa )”—蔬菜、 “毫
(hao)”—五谷、 “托 ( tuo)”—豆子和豆荚、 “雅
(ya)”—药用植物、 “罗 ( luo)”—花朵和花卉等
的植物经济类型或利用器官划分的知识ꎮ
2 傣族民间植物命名与分类
20世纪 50年代以来ꎬ 西方学术界对民间分
类学的研究逐步增多ꎮ 无论是人类学家、 语言学
家还是植物分类学家ꎬ 他们都从自己的研究领域
出发ꎬ 试图给民间植物分类以科学的解释 (Ber ̄
linꎬ 1974ꎻ Martinꎬ 1995)ꎮ 有的学者研究、 整理
了民间生物等级系统和命名法ꎬ 通过对大量证据
的比较认为ꎬ 民间分类是建立在对自然界中存在
的、 明显的间断和相似性的识别、 以及对当地动
植物的形态和行为、 特征观察的基础上的ꎮ 它有
着自己的阶层结构ꎬ 其命名法就反映了这种结
构ꎬ 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与西方生物分类系统相关
(Conklinꎬ 1954ꎻ Berlin 等ꎬ 1966ꎻ Brelinꎬ 1973ꎬ
1974ꎬ 1992)ꎮ 笔者曾在西双版纳收集了很多种
植物的傣名ꎬ 通过分析研究ꎬ 于 1991 年发表了
“傣族民间植物命名与分类系统” 一文 (许再富
和黄玉林ꎬ 1991)ꎬ 认为傣族在他们对植物知识
认知的基础上ꎬ 相似于瑞典生物学家林奈 (Lin ̄
naeus) 所创立的 “双名法”(bi ̄nomenclature) 去
命名植物ꎬ 他们采用 “异中求同” 和 “同中分
异” 的科学方法对众多的植物进行分类ꎬ 建立
了一个实用的民间植物分类系统ꎮ 如今ꎬ 笔者已
收集了 1 175种植物傣名ꎬ 并弄清了 95%傣名的
含义ꎮ 在此基础上ꎬ 对傣族的植物命名及分类方
法做进一步的讨论ꎮ
2 1 植物命名的 “双名法”
傣族虽然有创造较早的自己文字 (傣仂文)ꎬ
但在包括 «贝叶经» 在内的众多历史文献中ꎬ 没
有有关植物命名方法的任何记载ꎮ 而在民间ꎬ 询
问他们是如何命名植物的ꎬ 得到最多的答覆都是
说ꎬ 他们的祖先 “见什么像什么就叫什么”ꎮ 所
以ꎬ 要知道傣族如何命名植物ꎬ 最好方法是收集
141期 许再富: 傣族的植物认知: 命名-含义与分类
植物的傣名ꎬ 弄清其含义ꎬ 并进行剖析、 归纳ꎬ
从中找出有规律的东西ꎮ 在对所收集植物傣名进
行剖析和与一些傣族人士探讨的基础上ꎬ 20 多
年前ꎬ 笔者曾确认ꎬ 傣族对植物命名采用了 “双
名法”ꎮ 它虽然没有植物分类鼻祖林奈的 “双
名”ꎬ 即属名和种名那么科学ꎬ 但却很实用ꎮ 傣族
对植物命名的 “双名法” 可以用以下两个例子的
剖析了解其结构 (许再富和黄玉林ꎬ 1991)ꎮ
例 1 灯台树 Alstonia scholaris
傣 名 埋 (mai) / / 丁 (ding) 别 (bie)
傣 义 树木 脚板 鸭子
例 2 决 明 Cassia tora
傣 名 芽 (ya) / / 蒿 (hao) 怀 (huai)
傣 义 草本 角 水牛
例 1说明灯台树属于乔木 (埋)ꎬ 其叶片轮
生、 小叶细长、 五裂ꎬ 如鸭子 (别) 的脚板
(丁)ꎻ 例 2说明决明是草本植物 (芽)ꎬ 其果荚
成对ꎬ 状如水牛 (怀) 的角 (蒿)ꎮ 由此可见ꎬ
植物傣名基本上分为两个部分ꎬ 在 “ / / ” 前后
可分别与植物拉丁名的属和种相对应ꎮ 在 “ / / ”
前ꎬ 表明了植物的属性ꎬ 而在后则进一步说明植
物是什么样的ꎮ
2 2 植物傣名所含的知识
傣族是一个善于比喻和最具想象力的民族ꎮ
在植物傣名的收集中ꎬ 很多老人都说ꎬ 他们的祖
先 “见什么 (植物) 像什么就叫什么 (名字)”ꎬ
妙就妙在这个 “像” 字ꎮ 这与 400 多年前ꎬ 傣族
的一位杰出诗人与诗歌理论家帕拉纳对于傣族民
间歌谣特点的描述 “见什么唱什么ꎬ 想什么唱
什么ꎬ 见景生情ꎬ 见物生歌”(王松ꎬ 1983) 的情
况十分相似ꎮ 这样ꎬ 在植物傣名中便包含了植物
的形态特征、 经济用途、 分布生态和故事传说
等丰富而生动的植物科学与文化知识ꎮ 由于地方
不同ꎬ 傣族对一种植物有一个以上的名字ꎬ 而
每一个名字有一个以上的含义ꎬ 所以ꎬ 以下是对
1 175种 (品种) 植物ꎬ 1 390个傣名 (除了 “属”
名) 的 1 691个含义的分析、 统计结果ꎬ 并各列
举了 3种植物加以说明ꎮ
2 2 1 基于形态特征的植物命名 由于傣族频
繁接触了他们周边的植物ꎬ 而对它们的生活型ꎬ
根系的深浅、 茎干轻重、 叶片形状、 花朵颜色和
果实气味等形态特征了如指掌ꎬ 并发挥了他们的
比喻和想象力ꎬ 利用他们所熟悉的动物及其器
官ꎬ 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事物ꎬ 形象地给各种
植物命了名ꎮ 在统计的 1 691 个含义中ꎬ 与植物
形态特征如形状、 大小、 颜色和气味等密切相关
的占了 60%ꎮ
例 1: 金毛狗 Cibotium barometz (Linn.) J. Sm.
傣名: 故蛮火 (gu ̄man ̄huo)
指此蕨类植物 (故) 的根茎 (蛮) 披着如黄
牛 (火) 的金黄色绒毛ꎬ 意为 “牛毛蕨”ꎮ
例 2: 含羞草 Mimosa pudica Linn.
傣名: 芽呆约 (ya ̄dai ̄yue)
指此草本植物 (芽) 的叶柄和小叶在傍晚或
被触动后会合拢下垂ꎬ 傣族认为它是昏睡
(呆约) 了ꎬ 意为 “昏睡草”ꎮ
例 3: 锡生藤 Cissampelos pareira Linn.
傣名: 芽呼奴 (ya ̄hu ̄nu)
指此草本植物 (芽) 的叶片形状如老鼠
(奴) 的耳朵 (呼)ꎬ 意为 “鼠耳草”ꎮ
2 2 2 基于经济用途的植物命名 由于傣族的
日常生活、 生产活动、 医药卫生、 文学艺术和宗
教信仰等都离不开植物ꎬ 所以ꎬ 他们对于植物的
食用、 药用、 材用等及其性能非常熟悉ꎬ 并发挥
了他们的认知能力ꎬ 利用他们对各种植物的用途
命了名ꎮ 在统计的 1 691 个含义中ꎬ 与植物经济
用途密切相关的ꎬ 占了 30%ꎮ
例 1: 疏花车前草 Plantago asiatica Linn. var. erosa (Wall.)
Z Y. Li
傣名: 雅英忍 (ya ̄ying ̄ren)
指此植物入药 (雅)ꎬ 具有对血管 (英) 延
伸 (忍) 的功效ꎬ 是伸筋、 续筋的良药ꎬ 意
为 “伸筋草”ꎮ
例 2: 大树鱼藤 Derris lobusta Benth.
傣名: 埋杆巴 (mai ̄gan ̄ba)
指此树木 (埋) 的枝叶有毒ꎬ 用于毒鱼 (巴)ꎬ
鱼都被打败 (杆) 了ꎬ 意为 “毒鱼树”ꎮ
例 3: 粗叶榕 Ficus hirta Vahl.
傣名: 麻哑毫 (ma ̄ya ̄hio)
此树所结的果子 (麻) 众多ꎬ 可食ꎬ 在饿肚
子 (哑毫) 时尤为管用ꎬ 意为 “救荒果”ꎮ
2 2 3 基于分布生态的植物命名 在远古时ꎬ
傣族的先民都是利用野生植物ꎬ 而当他们驯化野
生动植物ꎬ 发展农耕以后ꎬ 又利用了栽培植物ꎮ
随着对外的交流便从其他地区引入了一些新的经
24 植 物 分 类 与 资 源 学 报 第 37卷
济植物ꎮ 因而ꎬ 在一些植物的名字中ꎬ 便有了它
们分布的野生生境ꎬ 如水生、 岩生、 附生等ꎬ 有
它们的来源ꎬ 如泰国、 老挝、 越南、 缅甸等ꎬ 以
及野生或栽培等的含义ꎮ 在统计的 1 691 个含义
中ꎬ 与植物分布生态密切相关的占了 8%ꎮ
例 1: 奶子藤 Bousigonia mekongensis Pierre
傣名: 嘿解龙勐腊 (hei ̄gai ̄long ̄mengla)
指此藤本植物 (嘿) 入药ꎬ 是大 (龙) 解
(解) 药ꎬ 只见于西双版纳的勐腊 (勐腊)ꎮ
例 2: 罗勒 Ocimum basilicum Linn.
傣名: 雅广哥 (ya ̄guang ̄ge)
指此药用植物 (雅) 是栽培在哈尼族 (哥)
居住的大山 (广) 上ꎬ 意为 “哈尼药”ꎮ
例 3: 钝叶黄檀 Dalbergia obtusifolia (Baker) Prain
傣名: 埋拱爬 (mai ̄gong ̄pa)
指此树木 (埋) 是生长在喀斯特山 (拱爬)
上ꎬ 意为 “石山树”ꎮ
2 2 4 基于故事传说的植物命名 傣族的宗教
信仰主要有发源于本土的原始宗教和舶来的南传
上部座佛教两大类ꎬ 此外ꎬ 还有一些历史上的故
事传说ꎮ 所以ꎬ 在一些植物的命名上也打上了宗
教信仰、 故事传说的印记ꎬ 这在 1 691 个含义
中ꎬ 占了 2%ꎮ
例 1: 蒲桃 Syzygium jambos (Linn.) Alston
傣名: 埋中捕 (mai ̄zhong ̄bu)
傣族传说ꎬ 此树木 (埋) 是地球 (中捕) 上
最先有的古老植物ꎬ 意为 “地球树”ꎮ
例 2: 黑皮跌打 Fissistigma polyanthum (Hook. f. et Thom ̄
as) Merr.
傣名: 嘿光冒呆 (hei ̄guang ̄mao ̄dai)
传说一猎人见一头马鹿 (光) 的腿跌断后吃
了这种藤本植物 (嘿)ꎬ 很快就会走路ꎬ 它
没有死 (冒呆)ꎮ 猎人就把这种植物用作效
果很好的跌打损伤药ꎮ
例 3: 竹叶兰 Arumdina graminifolia (D. Con) Hockr.
傣名: 雅吻尚海 (ya ̄wen ̄shang ̄hai)
传说有一个食物中毒 (吻) 的人去看医生ꎬ
医生告诉 (尚) 他服用此药物 (雅) 即可ꎮ
由于此植物在解毒上有奇效ꎬ 病人一听到
此植物ꎬ 病就好了 (海)ꎮ
2 3 基于名字的植物分类系统
虽然在包括 «贝叶经» 在内的浩瀚历史文献
中ꎬ 找不到傣族是如何进行植物分类的ꎬ 但笔者
通过傣族植物认知的探讨和对所收集植物傣名的
分析、 归纳ꎬ 发现了傣族民间植物分类系统有独
特的实用结构层次ꎬ 其名字则往往反映了这种结
构ꎮ 表 1 是中国西双版纳傣族与墨西哥 Tzeltal
印第安部落民间植物分类层次的比较ꎮ 表中层次
1是 “植物界”ꎬ 正如上述ꎬ 傣族对 “植物界”
有 “宏哦宾” 的明确科学界定ꎬ 而印第安人只
有与傣族一样具有与动物对应的 “植物” 含义
(Berlinꎬ 1992)ꎮ 层次 2 是 “科” 或中间类型ꎬ
按傣族的植物认知ꎬ 他们把植物分为野生植物的
“宏低腾” 和栽培植物的 “宏布边” 两个 “科”ꎬ
而印第安人则没有这个层次ꎮ 层次 3 是 “属”ꎬ
傣族根据植物生活型如树木 (埋)、 草本 (芽)、
藤本 (嘿) 等和不同经济型如药物 (雅)、 蔬菜
(帕)、 谷物 (毫) 等对植物进行 “异中求同”
的归类ꎻ 而印第安人则只根据植物的生活型分
“属”ꎮ 层次 4 是 “种” 名ꎬ 傣族根据植物的形
态特征、 经济用途、 分布生态和故事传说等进行
“同中分异”ꎬ 命名了植物的 “种”ꎻ 而印第安人
表 1 中国西双版纳傣族与墨西哥 Tzeltal 印第安人的民间植物分类层次比较
Table 1 Comparison of folk plant classification rank between Xishuangbanna Dai of China
and Tzeltal Indians of Mexico (Berlinꎬ 1992)
民间植物分类系统
Folk plant classification
system
层次 (Categories)
植物界
Plant kingdom
科或中间类型
Family or intermediate
属
Genus
种
Species
品种
Variety
中国西双版纳傣族
Xishuangbanna Dai
有 “宏哦宾” 和
与动物对应的
“拢拔歪” 定义
宏布边和
宏低腾
2个 “科”
生活型和
经济类型
约 20个 “属”
形态特征
用途类型
分布生态
故事传说
3 000+“种”
形态特征
用途类型
分布生态
故事传说
1 000+“品种”
墨西哥
Tzeltal Indians
只有与动物
对应的定义 没有中间类型
生活型
5~6个 “属”
20% 的 “属”
包含了 “种” 只有少数品种
341期 许再富: 傣族的植物认知: 命名-含义与分类
如何命名植物 “种” 则不太清楚ꎮ 层次 5 是
“品种” 名ꎬ 傣族对品种名的叫法与 “种” 相
同ꎻ 而印第安人则只有少数的品种ꎮ
3 讨论与结论
3 1 傣族植物知识的科学性
尽管世界上不同族群对他们所处环境所分布
的植物种类给予了各不相同的名字ꎬ 但他们对于
植物 (plant) 这个较抽象的集合名词几乎没有界
定ꎮ 而傣族何时用 “宏哦宾 ( hong ̄e ̄bin)ꎬ” 即
“从地上长的、 有生命的东西” 的 “植物界” 定
义是何时出现的ꎬ 难以考证ꎬ 但是它的含义ꎬ 与
现代科学上所下定义 “从地上长出的任何东西”
或 “一类有根叶ꎬ 通常从地上长出的具生命的东
西” 的 “植物” 定义是异曲同工ꎬ 而且更清晰和
/或许远早于现代科学所下的定义ꎮ 傣族对植物
的命名采用了 “双名法”ꎬ 并按 “异中求同” 的
科学方法ꎬ 根据植物的生活型把它们分成树木、
草本、 藤本、 块根等ꎬ 又根据植物的经济用途ꎬ
把它们分为蔬菜、 药用、 油料、 木材等类型ꎬ 此
外ꎬ 又把一些特殊类群的植物如蕨类统称为
“故”ꎬ 把禾谷类的食用种类称为 “毫”ꎬ 把可食
的豆类植物称为 “托”ꎮ 这些都在 “双名法” 的
“属” 名中加以表述ꎬ 具有较强的逻辑性ꎮ 他们
又采用 “同中分异” 的方法ꎬ 在 “属” 中根据植
物的形态特征、 用途类型、 分布生态和故事传说
等对每种植物进行 “见什么像什么就叫什么” 的
描述ꎬ 进一步完善植物的名字ꎮ 这与近代分类学
鼻祖林柰 (Linnaeus) 所创建的 “双名法” ( bi ̄
nomenclature) 何其相似ꎮ 而按其傣族对植物的
认知和植物名字的结构ꎬ 还可以建立起傣族的民
间植物分类系统ꎮ 凡此种种ꎬ 可见傣族的植物知
识所具有的科学性ꎮ
3 2 命名与分类的实用性
西双版纳傣族民间植物分类系统虽然没有现
代植物分类学所展示的植物系统进化关系ꎬ 但它
是很实在地反映了傣族对植物的认知ꎮ 虽然他们
对植物命名所采用的双名法没有林奈所确立的双
名法那么严谨ꎬ 但它很实用ꎮ 由于从植物的傣名
中ꎬ 人们可以知道它们的生活型和经济价值ꎬ 以
及了解它的一些形态特征、 经济用途、 分布生态
和故事传说等的科学与文化信息ꎬ 使人容易识别
和记住ꎬ 而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ꎬ 这就成为傣族
男女老少对其周围所分布和栽培的植物十分熟
悉ꎬ 而且多能说出它们的名字的一个重要原因ꎮ
王锦秀等 (2003) 发表了他们对西双版纳傣族
的植物识别能力的调查材料见表 2ꎬ 发现 3 个村
寨的傣族村民对其附近的植物ꎬ 只要看树叶或花
果就能说出植物的名称和用途ꎬ 而一些看不清叶
子的高树ꎬ 则通过察看树皮就能鉴别ꎮ 而与其同
行的植物分类专家ꎬ 在鉴定植物时ꎬ 有的还要借
助工具书才能确定其名字ꎮ 说明傣族在其生活周
围的现场对植物种类的鉴别能力比植物分类学家
还要高出一畴ꎬ 其反应的速度也要快得多ꎮ
3 3 傣族植物知识的濒危性
植物认知、 命名及其分类是傣族传统文化的
一个重要组成部分ꎬ 它与生物多样性保护、 植物
资源开发利用ꎬ 以及与民族文化、 民族森林生态
文化等的保护与传承密切相关ꎮ 然而在近代ꎬ 由
于人口剧增ꎬ 人类对自然资源的滥用ꎬ 以及由此
引起生态环境的急剧变化ꎬ 已使西双版纳的自然
森林覆盖率由 60年前的 65%降至约 30%ꎬ 很多
表 2 傣族与植物分类学家现场植物种类识别的比较
Table 2 Comparison of plant species recognized in the scene between Dai and plant taxonomist
样方地点
Sampling location
曼伞村 Mang ̄san Village
N D P T P
曼安村 Mang ̄an Village
N D P T P
曼龙村 Mang ̄long Village
N D P T P
集体林 Collective forest 66 144 86 7 141 81 5 99 83 83 8 94 94 9 65 61 93 6 64 98 5
龙山林 Holy hill forest 94 85 90 4 82 87 2 127 125 98 4 122 96 1 56 51 91 1 53 94 6
轮歇地 Rotation land 104 91 87 5 87 83 7 - - - - - - - - - -
橡胶园 Rubber plantation - - - - - 60 59 98 3 59 98 3 - - - - -
薪材林 Firewood forest - - - - - 91 91 100 0 77 84 6 - - - - -
庭园 Home garden - - - - - 93 90 96 8 91 97 8 75 75 100 73 97 5
N: 样方物种数 sampling sp. no.ꎻ D: 傣族识别物种 sp. no. recognized by Daiꎻ P: 百分比% percentage %ꎻ T: 分类学家鉴定物种数 sp. no.
identified by taxonomist
44 植 物 分 类 与 资 源 学 报 第 37卷
与傣族的日常生活、 生产活动、 医药卫生、 文学
艺术和宗教信仰等密切相关的植物ꎬ 有的已在本
地区消失ꎬ 有的濒临灭绝ꎬ 成为只留其名而不见
或难见其实的状况ꎮ 也由于外来文化和现代物质
引诱等的冲击ꎬ 包括植物认知、 命名及其分类在
内的傣族传统文化已在年轻一代淡化ꎮ 很多生
长、 生活在城镇的傣族中青年ꎬ 当问他们有关植
物名字及其含义时ꎬ 多是一问三不知ꎮ 而对于还
生活在农村的傣家人ꎬ 他们对植物的知识及其
植物的名字的了解也不容乐观ꎮ 如在数年前ꎬ 笔
者与学生们对西双版纳傣族村寨进行湿地植物
(方利英等ꎬ 2006)、 传统饮料植物 (潘玉梅等ꎬ
2006) 和野生蔬菜 (李秦晋等ꎬ 2007) 等的传统
利用进行调查时ꎬ 对于植物名字及其知识的认知
都是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ꎻ 而越靠近城镇的
村社ꎬ 传统知识的流失越严重ꎮ 就以笔者近年到
农村进行植物傣名及其含义的调查中ꎬ 对其认识
的ꎬ 也是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ꎮ 当问及一些
植物傣名含义时ꎬ 连一些老年人的回答也是:
“老祖宗是这样叫的”ꎬ 说不清其含义ꎮ 由此可
见ꎬ 傣族的植物知识正在处于濒危的状况ꎮ 这正
如 1992年联合国 «生物多样性公约» 所提出的:
“依照国家立法ꎬ 尊重、 保护和维持土著和地方
社区体现传统生活方式和与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
持久使用相关的知识、 创新和做法ꎬ 并促进其广
泛应用” (Unitarꎬ 1992)ꎬ 既为经济社会发展服
务ꎬ 又为传统优秀文化的保护、 传承和发展做贡
献ꎮ 而保护、 传承民族传统文化ꎬ 则必须首先保
护好生态环境与生物多样性ꎬ 实施可持续发展的
战略ꎮ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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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期 许再富: 傣族的植物认知: 命名-含义与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