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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章永璘与马缨花、黄香久



全 文 :两个章永舞与马缨花 , 黄香久
张 陵 李洁非
张贤亮其实是一个很有造化的作家一一
老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的 小 说 争 论
不休 。 《 绿化树 》 的风波未平 , 《 男人的一
半是女人 》一波又起 。 应该说 , 还只是为数
不多的作家享受过这种荣耀 。 特别是对于一
个持唯物论的现实主义的作家来说 , 没有什
么会比获得社会反响更能使他感觉到自身价
值了一一尽管这些社会反应未必都很入耳 :
有偏爱 , 有贬斥 , 有折衷 , 有一针见血 , 有
隔靴搔痒 , 也有借题发挥 。
本文恐伯属借题发挥之列 。 因为笔者并
不打算在现在讨论 妇准物论者的启示录 》小
说系列最初两部中篇的好坏优劣 ;或者说 , 我
们想尽量避免这样的做法 : 仅仅根据零零碎
碎的两部作品 , 就对张贤亮的 忍考及其笔下
人物最后下一个铁案如山 j均定论 。 我们对两
部作品之间的深层联系更感兴趣 , 对男女主
人公相互关系的前后对照更 感 兴 趣 。 在 这
种联系和对照背后 , 找们仿佛窥见到张贤亮
这部大块头系列小说隐隐约约已有了危机 ,
一种 因其来自观念而很难疗救 的 危 机 ; 当
然 , 也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察 , 说不定多半出
于我们的武断 , 因而偏爱这些作品的读者大
可不必惊慌 , 张贤亮的它lJ作热情亦仍然可以
继续高涨下去 -一一我们只是想 各谈 各的 。
说这危机感足: 由章 水磷带来的并无耸人
听闻之 音。 谈过 《 绿化树 》 的人 , 无需多么
深邃的洞察力 , 便能识别章永磷被赋予的那
种理想主义者的基本面貌 , 只是现实才把这
个几乎是天生的理想主义者抛入世俗生活的
最底层 , 仿佛炼狱似地让他过哪怕是最善于
同流合污的人也难以忍受的生活 , 更何况是
他这样一个永远自命不凡的人 。 这个时常只
对精神追求有好感的智识型人物终于不可回
避地面临着饥饿的空前威胁 ; 这是时代和社
会对他自作多情的l吉身自好不予以认可的坦
字报答 , 好 比有着革命热情的阿 Q 遭受假洋
鬼子打击一洋残酷。 章永磷悲剧性地沦落为
他所发誓要为之献身的事业的敌人 , 尽管他
对此颇表困惑 , 但还是被送去劳改 。 于是 , 从
天堂来到地狱 , 从高雅脱俗之士变作不得不
用全部聪明才智去设法获得 j那怕多一口 的劣
等 口粮的苟且者 , 因而同时从精神上有洁癖
的人 降为不再讳言感官需求的芸芸众生的一
员 。 这当然有一种英雄落难的感慨 。 然而 ,
作者并没有就此打一算让章永磷长久地流浪民
间 , 从一开始 , 他就赋予这个人物以 注定是
超尘逸儿的与生俱来的享赋 - 一一观念的危机
的契机也许就是 在这里理伏下了 。 这使得章
水磷总显得象一个 “ 两性人 ” : 一方而相信
着民以食为天的世俗真谛 , 一方而则把这种
生活嘲笑为他的精神境界的对立物一一在对
“ 粗俗的享受 ” 充满欲望的同时 , 又时刻提
醒并表白自己原有一番更崇高的追求 , 否则
就是行尸走肉而与他的同牢囚犯 们 毫 无 二
致 。 在 《 绿化树 》 中 , 肉体受尽拆黔 精神
竟始终保持在悲剧高度的章永磷 , 靠着` 部
《 资本论 》 , 总算保全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
好名声一一我们希望好人有好报 , 哪怕一点
点也好 , 于是我们愉快地接受了小说给章永
磷与马缨花的爱情所施加的 诗 情 画 意 。 的
确 , 从诗的角度来考虑这个章永磷的形象 ,
他基本上还是令人理解的 , 至少尚没发现性
格上有什么逻辑的漏洞 。
也只是在这个诗意的意义上 , 章永磷与
马缨花的两性交往才成为一段佳话 。 当然 , 这
样的爱情故事作者以前至少已经向我们娓娓
动听地描绘过一次 : 我们不 会 忘 记 《 灵 与
肉 》 中许灵均 与李秀芝的爱情 (这是这个小
说的唯一可取之处 ) 。 现在 , 类似的爱情故
事的主角换上了章永磷 与马 缨 花 。 尽 管 如
此 , 我们依旧乐于 `无数次地容忍这种浪漫情
调 , 不会对作者雷同化的安排过份挑剔 。 对
于 《 绿化树 》 中的章永磷形象的人性意义 ,
马缨花实在付出了重要的贡献 。 作者虽然没
有吝音笔墨去讲述生活怎样摧残这朵美丽的
野花 , 使她堕落成为风尘女子 ; 然而另一种
笔墨作者也不吝音 , 即描绘这个女性内心世
界的质朴和纯洁 , 读者只须从 “ 马缨花 , 这
个植物 名的联想 中便能感受到作者对这个女
子的性格持着高度的评价 , 以及整部小说的
诗一般的埋想 的象征性 。 看来 , 作者是一个
擅 长提炼的老手 , 一个娴熟地变化现实主义
色彩的行家 ; 他能够从粗俗的世俗生活中 ,
魔术般地提炼出一种高于生活的理想主义的
爱 隋形象 , 这无论如何 也是令人叹服的 。
正由于理 毯)主义 , 马缨花和章永磷的精
神格调是统一而和楷的 。 这两个男女的身上
都交织了现实与理 想的矛盾 冲突 , 并都在为
实现 白己 哩想的人格而挣抓J着 。 只不过章永
磷较能体现为强烈的白觅合识 , 马缨花则显
得出乎其隐秘的本性。 因此 , 这两个人物之
间的关系大体上反映出人的本质互相观照 的
特性 。 章永磷在马缨花淳朴天然的感情中找
到了 良已理福零主叉的对象化现实形式 , 而马
缨花也被暗示为是在章永磷的理性中实现了
她始终没有意识到的目的 。 这样辨证统一的
思维构成了 《绿化树 》男女主人公关系上的
基本逻辑 。 显然 , 在 《 绿化树 》 里 , 在这种
逻辑关系里 , 章永磷能够做到圆满地解释他
的性格 , 不致暴露其捉襟见肘的真实而 目与
窘迫 。
只是 当作者离开了这种逻辑关系而试图
花样翻新地构思 《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这部
反诗意的作品时 , 正派而高尚的章永磷才现
出了他的虚弱 - -一这倒是我们应该感谢作者
的 , 因为正是在这时他才教我们 看见了神话
的本质 。
其实 , 单就作家在上述两部小说中对这
个人物的理解和把握看 , 章永磷二世并没有
比章永磷一世来得别致 , 事实上 , 他们的精
神与性格恰恰是一脉相承和没有差别的 。 作
为 《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 的男主人公 , 章水
磷二世忠实地继承了章永磷 一世 在 《 绿 化
树 》 中留下的全部遗产 : 仍 然 追 求 ` 着 “ 理
想” 的境 界 保持着刻意体现人的现实与
人 的历史相冲突的悲剧心理 。 然而很怪 , 笔
者再也不能从真实和必要的意义去理解章永
磷二世的心理 , 而且再也感觉不到这种心理
有什么真正的 “ 悲剧 ” 气质可言 , 尽管 《 男
人的一半是女人 》 那种灵与肉的冲突被夸张
得更加淋漓尽致 。
如果我们确实把 艺术理解为一 个整体的
话 , 那就应该具备这样的常识 , 即 整体不是
部分之和 , 这也就是说任何部分均具有整体
的意义 , 因而如果某个部分的意义发生改变
也就意味着整体意 、如自改变 。 我们可怜的章
水磷二 世的不幸 , 完 狡巨该归咎于 《 男人的
一 半是女人 》相对于 《 林化树 》来说已经失
去了后者 的那种内在关系的逻辑 自足性 。 此
时 , 章永磷二世对于他的前任的效法 , 根木
不令人党得可爱 , 已经大有弄巧 成 拙 的 味
道 。
使章永磷二世丧失信誉的人物是那个与
马缨花完全二样的女主人公黄香久 , 我们所
说的这部小说反诗意的想法正是由她而不是
章永磷体现的 。 较诸马缨花 , 黄香久形象最
显然的变易是对任何意义上的爱情理想主义
色彩的抛弃 。 我们不得不承认黄香久远远没
有马缨花来得淡泊 一善于把爱情 与肉欲径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 黄香久的感情生活 中显
然不存在诸如此类的道德尺度和理性的自我
约束 。这一点 ) 使这个人物导致了一些读者毫
不留情的责难 。 她虽名 “香久” , 却绝对没
有 “ 马缨花 ” 馨人 。 然而 , 倘若我们能够把
黄香久的存在还原到不以概念作人为限定的
活生生的世俗生活本身 , 良心会迫使我们承
认 , 希望黄香久懂得爱情 , 对这个出入大墙
内外 , 连起码的人的丰富性都被裤夺的年轻
女犯来说 , 实在是太过份了 ! 应 当说 , 我们
没有任何理由跟她讨论柏拉图的理论 , 也没
有任何权利去责难她的爱情与感官满足的过
于直捷的联系 。 她是一个率真的女人 一一 对
此我们本应予以鼓励— 因而从不隐讳她作为活人的那种自然但真实的 本 质 : 性 的 需
求乡她为这种需求感到坦然 、 并不象那些温文
尔雅之士 , 一方而并不拒绝性生活的快感 ,
一方面又能奢谈爱情应该是超功利 的这种高
雅理论 (很遗憾 , 我们的章永磷二世正是这
样一个 “ 文明的 ” 男人 ) 。 同时 , 她实际上
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把 自己纯粹变 成 一 头 雌
兽 , 相反恰恰是这位被章永磷二 世 诅 咒 为
“ 下贱 ” 的女人 , 真正超越了两性关系上的
功利内容 : 她用自己的一 切包括肉体去拯救
一 个失去性机能的落难者 , 这个人因为她而
冷暖有靠并终于重新获得占有人的丰富性的
生活乐趣与幸福 。 我们 以为 , 黄香久此种表
现 , 仍然是一种献身 , 仍然是人道的体现 ,
并且是最自然的休现 - -一就象她的自然的性
需求一样 ,天然地来 自人的本体属性 , 而不是
基于道德上的深思热虑 。 这个形象业已没有
《 绿化树 》 之于马缨花的那种人为的诗意 ,
而是不着修饰的生活本身 。 然而令人琢磨的
是 , 作者宁肯把赞美留在马缨花身上 , 却对
这个血肉之躯公然报以刻骨的敌视— 这种态度由于章永磷二世在整个过程中一系列极
其自私的行为以及作者为此所作的粉饰而得
到证实 。
在这种关系当中 , 章永磷二 世 显 得 缺
乏应有的率真 。 他和他 在 《 绿 化 树 》 中 一
样 , 坚持认为自己对爱情有一种虽然谈不上
深刻但无疑超乎世俗之上的理解 , 并藉此强
调 自.己人格的高尚性 。 然而 , 生活却使他的
崇高感·遭到挫伤和站污 。 他的信念并没有遏
制住自己的性饥渴 , 女人的丰满的肉体毕竟
使他的视觉脱离了他的思想的控制 。 他与大
多数诚恳的人的不同 , 在于他可以一边大肆
玩味 , 同时又把这斥为肮脏 、 堕落 , 是对神圣
爱情的襄读 ; 也就是说 , 他能够一方面放纵
着 自己的感官 , 一方面做到对这些 “ 东西 ”
不屑一顾 、 嗤之以鼻 , 从而不损害其非同流
俗的有教养的身份 。 他需要 (至少不拒绝 )
黄香久成为他发泄性欲的对象 , 却始终把黄
香久看作一个贱人 , 这和一个上流社会的男
人一到妓院去的感觉相差无几 。 当然 , 章永磷
二世不满意黄香久的理由是很冠冕堂皇的 ,
什 么灵魂啦 、 什么人性啦 , 如此等等 。 但其
骨子里却逐露着十足的自私与虚伪 。 他所憎
恨的实际上绝不是黄香久旺盛的情欲 (这一
点正是他所动心的 ) , 而是黄香久居然敢因
为在他这里不被满足就跟别的男人睡觉 。 他
把黄香久视如母狗 、 无 “ 人性 ” 的猪锣 , 直
至他性功能恢复后执意要抛弃后者 , 均是源
自这样的心理 。 他引经据典论证的所谓的爱
情道德 , 以及他的一切慷慨激昂的正义感 ,
其实只是私有制文明现念中男 人对一于女人的
占有欲的恶性膨涨 。 照他的 “ 文明 ” , 黄香
久不论是否被满足都理 当贞洁不二 , 理 当熄
灭欲望而去实践他的 “ 理想 ” , 否则黄香久
便是 “ 背叛” — 不单单是对他章永磷的背叛 , 而且是对全人类的背叛 : 其逻辑是 , 背
叛他章永磷就是背叛人性 , 就是背叛文明 。
在这里 , 不管章永磷二世的爱情理论被多少
圣贤之言支持着妆扮着 , 也不可能再假充斯
文 、 纯洁高雅了 , 因为在那文明的面纱下我
们看到的是一个伪善、 蛮横和卑劣的男人 。
如果说 , 作者的目的是打算由此揭露一
个智识型人物的阴暗心理的话 , 那么我们将
要说 , 章永磷二世的形象大放异彩 , 拥有特
殊的意义 ; 因为当代文学几乎还没有哪一个
作家考察过智识型人物在俗众面 前 的 种种
“ 文明病 ” , 没有展示过文明对人的天然本
性的栽害与异化。 可是 , 我们遗憾地指出 ,
《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完 全没有 这 样 的 意
图 , 相反 , 作者 虽然使他的同情放在了章永
磷二世身上 , 尽管我们无意追究作者本人与
他笔下人物之间的思 想联系 , 但有一点是应
该感觉到的 , 即作者有意通过章永磷二世而
向我们以及大多数普通百姓们公推一位爱情
思想家和传教士 。
章水磷的全部困顿来自作家在塑造他的
时候受着理性化倾向 l均约束 。 这种倾向在哲
学上属于 目的论的思想方法 , 它 曾支配中国
作家的创作长达三十年之久 (今天也并没有
绝迹 ) ,特别是在文革十年中孕育出赤裸裸的
造神文学 。 这种思想坚持要在事物中找出形
而上的绝对物 ; 在人性的范围里 则 是 要 找
出人的所谓绝对精神 。 它认 为 , 在 现 实之
外 , 存在着一种永恒 、 超验的冥冥力量 ; 它
很容易同宗教的观点取得一致 , 只需要把上
帝换成一个抽象的理念 , 也就是所谓的 “真
理 ” 。 受 目的论支配的人 , 喜欢在实在以外寻
找终极存在 , 喜欢告诫人们应该怎样而不管
事实本身是怎样 , 喜欢 用蓝图代替实体一一
就象柏拉图 ·那 样 , 把 理 式 ( } d d 。 。 ) 看 作
真正的真实 , 物体反而被解释为 “ 虚幻 ” 。
以往 , 我们的文学也喜欢把 “ 理想 ” 凌驾于
生活之上 , 把关于人的抽象定义凌驾于人性
的现实形态之上 , 从而忽视并贬低了生活的
实际过程的意义 。 这一点成为我国文学实践
其现实主义艺术使命的根本障碍 , 作家关于
人的真实性的理解 , 老是以他头脑中希望的
某些原则为标准 , 而不是以自在的生活实际
为标准 。 如果说 , 在 《 绿化树 》 中章永磷和
马缨花都显现出目的论的倾向 , 那么 , 《 男
人的一半是女人 》 则因为黄香久的介入而使
上述倾向有了削弱— 这本来是作家突破其观念局限性向生活复归的良机。 但 事 实 表
明 , 作者对这个良机浑然未觉 ,他继续让章永
磷在 目的论的定调思辨中自我陶醉 。 这两种
形象凑在一起 , 便构成了 《 男人的一半是女
人 》那重重的矛盾 。这矛盾 , 其实质与其说是
作品中人物与人物的矛盾 , 毋宁说是作家的
观念与他的对象一一世俗生活— 的矛盾。而生活对于那些敢于对抗它的观念及创作所
报以的唯一奉赠 , 就是使它们变得虚伪 。
《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 已经收到了这种
奉赠 。 1洲。年明 13 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