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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语 HUA YU
宿舍楼的东侧是和平里火车站的货场,不知什么缘由,货场上突然如
秋雨后的狗尿苔噌噌冒出来一些破砖烂
瓦垒砌的高矮不一大小不等的临建房。
这些房子的主人很少住在这里,多数出
租给天南海北来京打工的人员,日子久
了,有人还养了看门犬,碰上有人打架斗
殴那些狗也置喙搀和进来,人声狗吠搅
作一团,甭提有多烦心。我就在这样的环
境里生活了10多年。
2003年,北京市修建轻轨地铁要从
和平里火车站的货场穿过,那片破破烂
烂的临建房变戏法似的一两个月就夷成
平地,建成街心文化公园。绿草如茵,杂
树生花,配上奇特的太湖山石,庄重的
艺术雕塑,典雅的石径亭榭,多样的健
身器械,别致的长廊石凳,开阔的文化
广场,有模有样地形成一道亮丽的人文
景观。但最使我开心和感慨不已的是在
我东窗开外的10米处园林工人植下一株
玉兰树。
玉兰树是在去年国庆节后移植来的。
我住在二楼,站在阳台上东眺,亭亭玉兰
正入视野。已经过了花季,玉兰树的枝条
上缀着碧绿透亮的翠叶,在金色的秋风
里婀娜摇曳,偶尔还会看到一只小巧玲
珑的翠鸟落在颤颤的枝条上快活地荡来
荡去。
入冬前,园林工人用苫布把那株玉
兰护了起来,以防凛冽的北风对她欺凌。
我在楼上俯瞰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她瘦
弱的倩影。今年清明刚过,我站在阳台上
凭窗远眺,撤去苫布的玉兰亭亭亮亮地
百花菩提紫玉兰
□ 李一信
栏目主持人:蔡亚晓 电话:010-65954942转8012 E-mail:cyxiao@yeah.net
映入我的眼帘。哦,那竟是一株摇曳生姿
含苞待放的紫玉兰!
紫玉兰,我心目中圣神的化身!
我从小生活在北方偏僻的山区农村,
没有见过玉兰花,与我幼年相伴的是一
棵桃树。还在“卧剥莲蓬学种瓜”的孩
提时,我在宅基地头栽下一棵小桃树,只
是出于奇趣和好玩,如同小伙伴们一起
过家家,也没有上心地护理它,全仗天
时地利的养育,3年后,它竟开花结果。
由此春华秋实伴我走过寂寞而有趣的童
年,直到我读完中学,宅基地上盖起房
子,那棵桃树在被迫移迁中死去,我仍
怀有一份依依怜惜的情愫。我每每走进
那座新宅,或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新上
市的鲜桃时,我都会想起儿时栽的那棵
春来灼灼其华、秋来累累其果的桃树。进
城几年后,我惊奇地发现城里的桃树与
乡下的桃树异样,我在公园里看到的桃
树只开花不结果。我把我的“发现”说
给朋友听,他们笑我土鳖,只重实惠,不
懂浪漫。我不作辩解,宁愿秋天去郊区
参加采摘活动,也不在春天跟着他们去
赶桃花节,只求留着那份“春华秋实”在
心里。
北京的老四合院里讲究“石榴海棠
金鱼缸”。现如今四合院已经很少,但石
榴海棠金鱼缸并不稀罕,公园里随处可
见。我第一次在住户院里见到海棠树是
在艾青由丰收胡同搬到东四的小院里。
那棵海棠树是原来的住户留下来的,碗
口粗的躯干窜过房顶,疏疏朗朗的枝条
上开着一束束白里透红的小花,妩媚倒
也不失凝重。我走进院里时,老诗人晏
明和几位年轻诗人正围着那棵海棠发怀
古抒今的幽情,艾青远远地瞅着,厚重
的嘴唇紧锁着一言不发。高瑛一边热情
地招呼大家屋里坐,一边说着欢迎大伙
秋天来尝鲜。也许是受到氛围的感染,
我看着济济一堂的新老诗人对这棵海棠
发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倏然想到《红楼
梦》里秋爽斋结起的海棠诗社,探春先
声夺人《咏白海棠》云:“玉是精神难比
洁,雪为肌骨易销魂。”是赞花,更是喻
人。薛宝钗接着出语不凡,“淡极始知花
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一语道破人
生哲理——真味只是淡。才思过人的林
黛玉更是不甘示弱出语惊人,“偷来梨
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一“偷”
一 “借”虽注入飘逸的审美情趣,但毕
竟逊了宝钗凝重的一筹。李纨对其品评
说,若论风流别致,自是湘稿(林黛玉),
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薛宝钗)。这
实在是公允而有见地的评说。海棠诗社
的主人公并非是黛玉和宝钗,而是后赶
来的史湘云。史湘云当场写的两首《白
海棠和韵》,才道出了作者曹雪芹的宝、
湘二人终结“白首双星”的真正寓意。曹
雪芹借诗人咏海棠之笔写出了人生的大
块文章。如今诗坛泰斗艾青的小院里有
了这样一棵海棠,诗人云集,鸿儒往来,
怎能不令人浮想联翩?但在是年的秋
天,艾青严肃而不失幽默地评说海棠生
性轻浮,执意用一株玉兰取代了那一棵
海棠。
我再次走进艾青的小院时,一株尚
不盈握而缀满花蕊的紫玉兰亭亭伫立在
我的面前。透过紫金色的花蕊,我看到端
坐在窗前的艾青老像沉静的佛陀高深莫
测,他那半个地球似的充满智慧的前额
熠熠生辉。这是一株大蕊紫玉兰。在这之
前,我只见过小蕊白玉兰。那还是在1986
年的早春,龙世辉接到中断30多年往来
的姐姐从台湾来信说,她在共和国成立
前夕离开大陆时,当时身居国民党中将
的丈夫跟她一起在湖南武岗龙家祖宅厨
房后边的菜地埋下40根金条,现在可以
挖出来派上用场了。龙世辉跟姐姐商量
拟将其挖出来献给中华文学基金会和用
来扶持县里的教育事业。我受中国作协
和基金会的委托,陪他回到阔别30多年
的故里武岗。龙家大院早已人去院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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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武警战士冒着料峭
的春寒细雨协助我们挖地三尺也未找到
金条的踪影,原来的红土地变成了挖不
尽的炉灰渣。龙家大院里只有两棵合抱
粗的缀满白色小蕊的玉兰在冷风苦雨是
发出沙沙的声响。金条不翼而飞,龙世辉
大失所望地抱着院里的玉兰树哽咽无语,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唏嘘。我找些宽心的
话劝慰他。事后,龙世辉心情沉重地告诉
我,那两棵玉兰树是他上小学时栽下的,
距今快50年了,它们是龙家大院风雨沧
桑的见证。他说,玉兰若是能够开口说
话,我们就不会兴高采烈而来,空手失望
而归。亦师亦友的龙世辉壮年作古,离开
我们已10多年了,我每每忆及此事,就
仿佛看到他抱树而泣的悲怆情态。自打
那次挖金不得回到北京后,就有一种说
不清道不白的情愫使我对玉兰格外留意。
但我在京城看到的都是大蕊白玉兰,只
有在艾青的新居,我才第一次看到紫玉
兰。没成想忽然有一天充满意蕴的紫玉
兰也在我的窗前摇曳生姿。
我对紫玉兰情有独钟是在潜意识里
感到紫金色是诸色中的极上品,如同在
佛界里,紫色菩提是最智慧、最觉悟的象
征。我不信佛,但决不亵渎佛,如同我钟
爱紫玉兰,也不轻薄海棠,鄙夷桃花,只
是更多地保留着自己的一份敬仰。
这株紫玉兰正好栽植在我的东窗下,
每每凭窗东眺,我便会自然地想到和感
受到紫气东来的意蕴,万丈红尘也像澄
净了许多。凭窗放眼,偶尔还会看到小巧
灵秀的翠鸟和鼓胸鸽的身影在窗前的跳
跃,莫名地引发我想起清代洪 在《长
生殿·舞盘》里说的“紫气东来,瑶池西
望,翩翩青鸟庭前降”,我仿佛置身于一
个别样的王国,远离浑浊的尘嚣。
啊,紫玉兰,我心中神圣的紫色菩
提,每天都是她第一个摇醒天空,给我送
来第一缕晨光紫氲,我又有了一天的好
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