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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第 5期
绿 色 艺 苑 HUNAN LINYE
植物村落
●李长廷
一
个
古
老
檵木林
的
人和动物都有一种趋
群性，喜欢聚族而居。作为
生命个体，面对浩瀚大自
然，无论是人或其他动物，
都显得过于渺小，不足以
也不敢于展示自己的力
量，更无可能开辟更广阔
的生存空间。聚族而居，则
不仅生存环境得到安全保
障，而且还可借自然之力，
为我所用，让自己的群落
生生不息，这样，生命才得
以不断延续。
其实植物也是如此。
距江华县城沱江数公
里之遥，有一处 1 公顷多
的天然园林内，生长着数百株大小高
矮不一的檵木，一眼望去，宛若是一个
古老的植物村落，怪异之极。无论是
谁，当他行走到这里，一定以为自己走
进了如《西游记》中所描绘的一个苍凉
而诡异的情境里，不去仔细看一看，恐
怕绝对不能罢休。也许有人会问，一种
植物成片地生长在一个坪地，或一处
山坡，有什么奇怪？譬如松杉，漫山遍
岭皆是，在江华随处可见，并没有人大
惊小怪，难道一片檵木林，竟是那么撩
人，竟能在刹那间牵住你的脚步和目
光？
檵木其实是一种极平常植物，在
众多植物群落中，也许最容易被人忽
略。它既不像松、杉、樟、楠、椆、檀那样
伟岸挺拔，一旦成材，则为人类所用；
也不像枣、栗、桃、李那样结出一种甜
果，让人类品尝其芳香甜蜜。檵木形象
委琐，惟一出路，就是让樵夫斫了去，
先是煨在灶堂里，熊熊地燃一把火，然
后化一缕青烟，了无踪迹。
然而，当我们注视到檵木的外表
时，却忽略了它至关重要的生命表现
形式。
走进檵木林，最使我们感到惊讶
的是，这里似乎并非一片园林，而是某
位画坛大师，酒醉之后，拿一支枯笔，
随心所欲涂的一些看去干巴枯燥而里
面却显遒劲的纷繁线条，这些线条纵
横交错，粗细纠缠，看来全无章法可
言，更遑论其规律所在。但是当我们稍
静一静心，就觉得身旁有一股股的力
道在上下左右窜动，或许，这是一种生
命之力？就像我们平时，看见一些树根
竹根，硬是在一方巨石中挤出一条裂
缝，使我们在不经意间，感觉到生命之
力无处不在。
檵木，正是这样一种力的展示。展
示力，也就是展示一种精神，展示一种
个性。
檵木是一种非常有个性的植物，
它的生长发育，从来不拘一格，可谓真
正的无为而治。它们的枝干，可以如龙
须，如龙爪，在山野间伸展出去，虎虎
生风；亦可以如迟暮老人的一截臂膀，
青筋鼓暴，凸显一种龙钟老态。它们这
个群落，不求杉的整齐划一，不求松的
英姿飒爽，腿是罗圈腿，腰是罗锅腰，
却没有一丝自卑，就这样在天地间指
指划划，如人的指点江山，煞是活得痛
快潇洒。郑板桥有两句诗：刪繁就简三
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第一句说树，
第二句说花。郑板桥说的树是脱光了
叶子赤条条一丝不挂的“三秋树”，其
实这句话用在檵木身上，也并无不适。
檵木给人的印象，似乎永远没有枝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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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茂的时候，叶是小小的叶，花是小小
的花，不仅小，而且琐碎零落，极不入
眼。但这也正是檵木的个性所在。
单株的檵木，虽然有其独特个性，
但终究独木不成林，形成不了气势，体
现不出整体风格，一旦结成团体，那么
一定就是一道特色风景。或许，江华檵
木林正是因此而吸引了人们惊异的目
光。
不过，当我们在檵木林中走来走去
时，心中难免又要生出一些疑问——我
们曾经看到过一些城市园林中造型各
异的盆景——是的，如今的盆景真是巧
夺天工，可以说无一景不是淋漓尽致
地体现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的智慧。
尤其是一些以树造型的盆景，若论到
它的奇巧，真是叫人无法形容。那么我
们试拿这些盆景和檵木林相比如何
呢？眼前的这片檵木林，是否也掺杂了
人的智慧在其中呢？答案当然是否定
的，人虽然有大智慧，却缺乏这样的大
手笔。而且人为的盆景，看来看去，总
脱不了人的霸气在里面，给人一种压
抑感。譬如一棵树，按它自己的生长法
则，是要长得高大巍然，但是只要人一
插手，高大巍然就只能是这棵树永远
埋在心底的梦。即使不是高大巍然，它
也总有一个自己预先设计的形象。可
是人却剝夺了它们的这份自由。凡作
盆景的树，时时处处得听从人的摆布，
枝叶稍有违规，便以刀剪加以干涉，树
干稍有直挺，便以外力施以重压。总
之，你得按人的意志生长，人的意志就
是一切。按人的意志生长的树，人们自
然很满意，以为这就是人的一种杰作，
沾沾自喜之情，怡然自得之情，溢于言
表。
人有一个聪明的脑瓜子，于是总想
改变一切，控制一切，让万事万物按自
己的意愿发展。可是人的脑瓜子能聪
明过自然法则吗？眼前的这片檵木林，
它就并非人类杰作，为什么竟也这般
奇美无比？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四个
字：自然天成。自然天成的东西，才是
人间之大美，人间之至美，人间之绝
美。试拿一些盆景与之相较，那不过是
人对大自然的拙劣模仿，一点小聪明
而已。难怪一些大师级人物，总是谆谆
告诫自己的后辈要师法自然。可是师
法自然谈何容易，首先你得去掉自我，
将整个身心溶于大自然之中，这样，你
才够格做它的一名学生。人类没有哪
一项创造发明不是从大自然那里去学
习、借鉴来的，就说盆景吧，也就是学
了大自然一点皮毛，将一个大景观浓
缩到一个微型环境里，取其小巧别致，
但总还是做不到一点不留痕迹。
这就是大自然的伟大。
凡自然的，总是美的，追求美，就
是追求自然。高既是美，矮又何尝不
是；胖既是美，瘦又何尝不是；笔直峭
拔是美，曲干虬枝又何尝不是。笔者故
乡的村口，生长着一棵歪脖子树，乡亲
们不仅不以为丑，反以为美，村里有人
走到外面去，人们问到居处，回答必是
某乡某村，村门口有棵歪脖子树的便
是。可见歪脖子树，已成为村子的一个
标志。
江华檵木林，凸显在一片原野之
中，好似大自然的一个展厅，向人们展
示它的真美。可是大自然是因了一种
什么构想，把一个展厅搁在这里？笔者
揣想，这里以前必是一片大的森林，后
来由于人类的不断兼并，森林逐渐退
至山的深处，檵木林因其个性使然，自
告奋勇留下来坚守阵地，现在，却作为
历史的一份文化遗存得以保留。其实
一个原始园林的保存，是有其深厚文
化背景的，我们看一些人类居住的村
落，前后左右，为什么都有一些蓊郁葱
茏古木陪衬着，即使在一些历史的紧
要关头，人们也没有对其举起刀斧的
念头？因为中国人的脑子里，至今仍有
着根深蒂固的对大自然的崇拜(或曰畏
惧)心理。这就是文化。惟有文化，可以
让一个人类居住的村落原汁原味保存
上百年上千年；亦可以让一个古老的
植物村落，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保持
它的原生状态。
江华是少数民族居住区，是大森林
的摇篮。作为江华一道靓丽景观的原
始檵木林，足可证明其森林文化的源
远流长。仅为此，我们就应该感谢大自
然的无私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