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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菜与苔菜考辨——兼谈茶事之起源



全 文 :  收稿日期:2012-12 -09
  作者简介:刘礼堂(1963-),男,历史学博士,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宋时磊(1982-),男,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第1期 Journal of China University of Mining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s) 2013年3月
茗菜与苔菜考辨
———兼谈茶事之起源
刘礼堂,宋时磊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摘 要:茶事起于何时,向来有不同的观点。《晏子春秋》有“茗菜”之语,很多学者据此认为战国时代便已
有茶之事,《中国茶叶大辞典》更是将晏婴列为古今第一茶人。本文利用文字学、词源学、版本学、气候学、地理学
等方面知识,对《茶经》、《太平御览》、《晏子春秋》等书中的五段类似的引文进行逐一辨析。笔者认为《茶经》的
“茗菜”引文并不可信,“茗菜”当为“苔菜”之误,或《晏子春秋》中并无“茗”或“苔”字,这条语料并不能被用来证明
战国已有茶之事。本文还简要分析了先秦可能是茶的有关文献记载,认为从现有的史料来看,先秦有茶的观点
并不可信。本文利用“二重证据法”,从历史文献记载和出土文物角度分析,认为茶事起于西汉。
关键词:茶;晏子春秋;苔菜;茗菜;茶事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5X(2013)01-0091-06
  茶是世界性的饮料,而中国是茶的故乡、茶文
化的摇篮。茶和茶文化是中华民族对人类文化最
重要的贡献之一。看似平常的茶叶,实则深藏厚重
的文化内涵,包含了文化的无穷韵味。中国的茶文
化集自然之机、天地之道和人文之理于一体,充分
体现了中华民族追求和谐包容、天人合一的哲学理
念,体现了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的道德伦理和士人
情怀。它是深深地植根于绿色土地中的文化,是凝
聚在人们日常生活习俗中的文化,有着无与伦比的
生命力,因而能够延续几千年而不衰,传之四海而
日盛。然而,茶从何时被人们发现并利用、成为人
们的饮品,向来有不同的观点。利用现有的各种文
献资料及多元的学科研究方法,从源头上梳理茶事
之缘起,对于认识茶及茶文化的历史发展脉络具有
重要的意义。

饮茶起于何时,向来有不同的观点。宋代张淏
《云谷杂记》卷二认为:“饮茶不知起于何时。欧阳
公《集古录》云:‘茶之见前史,盖自魏晋以来有之。’
予按《晏子春秋》:‘婴相齐景公时,食脱粟之饭,炙
三弋五卯,茗菜而已。(原注:读《晏子春秋》者多,
疑此文阙误。予后见《太平御览》茗事中亦载此,其
文正同初,非阙误也。)又汉王褒《僮约》有武阳(原
注一作武都)买茶之语,则魏晋之前已有之矣。”[1]
在这段话中,张淏举两条事例对欧阳修魏晋以来始
有茶事之论做出了反驳。《晏子春秋》记载晏子食
茗菜,则在战国时代便已有茶事,王褒《僮约》的史
实则说明茶在西汉已经成为了交易买卖的商品。
若如此,则欧阳公之说有误。同时,张淏的注释对
所引用的语料提出了质疑,认为通行版本的《晏子
春秋》的原文与此处引用不同,可能存在阙误。可
惜的是,他在看到《太平御览》中所辑录的引文后,
便认为这段引文没有阙误。《太平御览》是宋初的
类书,为北宋李昉、李穆、徐铉等学者奉敕编纂。考
该书卷第八百六十七饮食部二十五,确有该语条,
且文字内容一致。
《太平御览》中的这段文字影响较广,以笔者所
见,引用该文的典籍有《古今图书集成》、《茶乘》、
《茗史》、《格致镜原》、《茶史》、《续茶经》、《茶余客
话》、《艺林汇考》、《四六法海》、《延绥镇志》、《广群
芳谱》、《燕在阁知新录》、《骈字类编》、《渊鉴类函》
等。甚至《中国茶叶大辞典》“茶人部”将晏婴列为
古今第一茶人,认为“此为关于茶的较早的文化记
载”[2],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学界对此观点持认
同的态度。陆羽《茶经》卷下《七之事》全面地搜集
了自上古至唐初的史料,内容主要是与茶有关的神
话传说、历史掌故等,共有48条。陆羽引《晏子春
秋》的记载:“婴相齐景公时,食脱粟之饭,炙三戈五
卯,茗菜而已。”[3]①该文字内容与《太平御览》中所
载完全一致,有了两段文字的相互印证,晏婴与茶
的关系似乎成了确凿之论。
然《困学纪闻集证》之八提到,今各个版本的
《晏子春秋》“茗菜”皆写为“苔菜”。《尔雅·释木》
邵晋涵正义云:“《晏子春秋》有茗菜之文,然无以定
其为即今茗饮。汉人有阳羡买茶之语,则西汉已尚
茗饮。”[4]与郝懿行相比,邵晋涵采取了较为审慎的
态度。郑珍《说文新附考》中,其子郑知同从文字学
的角度分析,提出了不同的见解:“知同谓汉世有茗
饮固然,但《凡将》止谓之荈,并不言茗。若晏子之
茗既言菜,恐非茗饮,此不知为何物。《御览》以当
荼茗,似不足信。荼之名茗,盖出于汉已后,故《说
文》无其字。《晏子》之茗菜又不经见,许亦不取
也。”[5]两者只有一字之差,但却关系到战国时代是
否有茶的问题。这不再仅仅是一个版本校勘学上
的问题,更是成为茶史上的重要悬案。对二者进行
仔细辨别、探究,正本清源,是极为必要的。

《晏子春秋》的成书时代较早,一般认为是战国
时期②,《史记·管婴列传》、《汉书·艺文志》、《隋
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等皆有著录。长
期以来,人们对《晏子春秋》的重视程度不够,唐以
前无人整理注疏。目前流传的《晏子春秋》版本较
多,各版本卷目及文字内容出入较大。现今流传较
为广泛的清文渊阁《四库全书》等几个版本,“茗菜”
皆写为“苔菜”。中华书局刘尚荣先生在负责审校
《中国茶叶大辞典》时,为了查清“茗菜”的来源,曾
“先后查阅过元、明、清时期的十余种善本及名家校
刊本,其结果令人失望,各本《晏子春秋》无一例外
地都作苔菜[6]。笔者现将《茶经》、《太平御览》、《晏
子春秋》等文献中与《云谷杂记》所引相近或者相关
的文字予以摘录,并相互进行对比验证,进而厘清
不同引文之间的关系。为行文方便,将不同引文予
以编号,《百川学海》本《茶经》的引文为1号文,《太
平御览》第867卷引文为2号文,《太平御览》第
849卷引文为3号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晏子春
秋·内篇·杂下》第十九章为4号文,第二十六章
为5号文。具体引文如下:
1.婴相齐景公时,食脱粟之饭,炙三戈、五卯,
茗菜而已。(宋《百川学海》本陆羽《茶经》)
2.婴相齐景公时,食脱粟之饭,炙三弋、五卯,
茗菜而已。(四部丛刊三编景宋本《太平御览》卷第
八百六十七饮食部二十五)
3.《晏子》曰:“晏子相景公,食脱粟之饭,炙三
弋,五夘菜耳。”公曰:“夫子家如此甚贫乎,而寡人
之罪。”对曰:“脱粟之食饱,士之一足也;炙三弋,士
之二足也。菜五夘,士之三足也。婴无倍人之行,
而有三士之食,君之赐厚矣。婴之家不贫。”再拜而
辞。(四部丛刊三编景宋本《太平御览》卷第八百四
十九饮食部七)
4.晏子相齐,衣十升之布,脱粟之食,五卵、苔
菜而已。(四库本《晏子春秋·内篇·杂下·第六》
第十九)
5.晏子相景公,食脱粟之食,炙三弋、五卵,苔
菜耳矣。(四库本《晏子春秋·内篇·杂下·第六》
第二十六)
五处文字文意大体相同,但在个别字词上有出
入,这些个别字词的不同会造成理解上的较大差
异。首先,我们要理解这段话的文义。孙星衍对
“脱粟之饭”的解释为:“盖米之有稃者为粟,脱粟免
粟,言出于稃而未舂也。”[7]423“脱粟之饭”就是脱
壳后的糙粟,是粗粮,晏婴作为主食食用。孙星衍
云:“《诗》传:‘弋,射。’说文作‘隿’,缴射飞鸟也,言
炙食三禽。”[7]423,这是对“三弋”的解释。“五卯”
则较难理解,考《晏子春秋》中的两段文字(即4号
文和5号文),“卯”当为“卵”之误。“三弋五卯”合
之便是指弋射到的鸟和采集到的鸟卵,“三”和“五”
都是虚指。连起来讲就是说,晏婴用火烤食弋射所
得的鸟肉和采集到的鸟卵。这是晏婴所吃的荤食,
是近乎原始而艰苦的生活方式。“茗菜而已”主要
是说晏婴所吃的蔬菜(至于是茗菜还是苔菜,后文
再论),是比较常见的蔬菜,甚至可能是野菜。在理
解了基本的词义后,我们便可以了解文本的意义
了。吴觉农《茶经述评》中采取了意译的方法:“晏
婴担任齐景公的国相时,吃糙米饭,三五样荤食,以
及茶和蔬菜。”[8]③
1号文和2号文只有“戈”、“弋”之不同。“戈”
与“弋”字形相近,戈为古代刀型青铜兵器,词义较
为单一。戈不可食,故戈应为“弋”之误。排除这两
个不同后,两个语条内容完全一致。《茶经》成书于
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早于《太平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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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经》的刊刻版本较多,据不完全统计有60余种。南宋咸淳
九年(1273年)刊印的百川学海本《茶经》是现存最早的版本,
被视为各版本之祖本。
1972年出土的山东银雀山汉墓竹简证明《晏子春秋》成书于战
国时代。
以下《茶经述评》中的引文皆出自本书,不再逐一注出。
《茶经》引用该语条说明茶事,《太平御览》也将其列
入“茗”字条目之下,据此我们可以初步判定,《太平
御览》2号文引自《茶经》。3号文与1号的不同之
处在于3号文无“时”和“茗”字,1号文中的“卯”,3
号文写为“夘”。古代“卯”和“夘”为异体字,“时”字
牵涉到是否是衍字的问题,都不影响理解,这两处
皆可忽略。3号与1号文的最大不同之处在没有
“茗”字,并用“脱粟之食、炙三弋、菜五夘”来解释
“士之三足”。“茗”字的有无,直接影响到断句和文
义的理解,需要仔细辨析。
1和2号文中,“炙三弋五卯”是动宾结构的短
语,炙连接了“三弋”和“五卯”两个动词。而在3号
文中,“五夘菜”是一个独立的短语,晏子用“脱粟之
食、炙三弋、五夘菜”来解释“士之三足”。脱粟之
食、炙三弋,是动宾结构,“五夘菜”应是宾语前置的
短语,意指“以五夘为菜”。“夘”就不能据《晏子春
秋》改为“卵”,而应是“茆”。孙星衍云:“周礼醢人
‘茆菹’。郑氏注云:‘卯,水草。’杜子春‘读“茆”为
“卯”’。元谓‘茆,凫葵也。’”[7]424茆是一种水菜,
《毛诗》:“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陆德明注释为:
“ ,凫葵。”[9]陆机《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上
云:“茆与荇菜相似,叶大如手,赤圆有肥者,着手中
滑,不得停。茎大如匕柄,叶可以生食,又可鬻,滑
美。江南人谓之莼菜,或谓之水葵,诸陂泽水中皆
有。”[10]连成一句话理解,则不能将“茆”特指某种
蔬菜,而应是代指一般性蔬菜或者水中的野菜。这
句话可以译作:“晏婴担任齐景公的国相之时,吃糙
米饭,炙烤射来的鸟禽,以野生水菜为食。”这段文
字讲晏婴节俭、安贫乐道的品德,与茶没有任何关
联。因此《太平御览》并没有把这段史料安排在第
八百六十七饮食部二十五“茶”字之下,而是将之放
于饮食部七“食下”。该部分主要收集关于历史人
物与“食”相关的史料,笔者认为这样的编排是科学
合理的。

第4、5号文,与1、2号文主要是字词的增减,
最大不同有两处,一是将“饭”写为“食”,将“茗菜”
写为“苔菜”。《晏子春秋》现存较早的版本为元刻
本,刊刻过程中或许会有讹误,但因其成书年代较
早,可信度要高于转引的《茶经》和《太平御览》。笔
者认为,《晏子春秋》必然无“茗菜”之语,较为原始
的语句应为“苔菜”,或者如3号文所引“苔”、“茗”
二字皆无。具体原因分析如下:
第一,《茶经》的引文并不可靠。《晏子春秋》原
文两处都写为“炙三弋、五卵”,而《茶经》却写为“炙
三戈、五卯”,竟有两字是错误的。这到底是陆羽引
用错误,还是后人传抄转刻时产生的错误,现在不
得而知。可我们不能因为《茶经》及其刻本年代较
早,就武断地认定今本《晏子春秋》中的“苔菜”为错
误。“茗菜”一词,仅见于《茶经》和《太平御览》,其
它文献皆未载录。同时,我们也不能因两者记录相
同,就将两者相互印证,认为《茶经》所载不是孤例。
前段已论,从体例编排和行文特点看,《太平御览》2
号文摘录自《茶经》。清孙诒让研读古书心得的集
录《札迻》卷四云:“苔菜,陆羽《茶经》引亦作茗菜,
此唐本已作茗之塙证。然周时必无茗饮,窃意苔字
未必误也。”[11]与茗菜相比较而言,古籍中关于“苔
菜”的记载颇多,宋代《证类本草》记载:“《图经》曰:
‘紫堇,味酸、微温、无毒。元生江南吴兴郡,淮南名
楚葵,宜春郡名蜀堇,豫章郡名苔菜,晋陵郡名水萄
菜。’”[12]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十六,解释更为
详尽:“今按《轩辕述寳藏论》云:‘赤芹,即紫芹也。
生水滨,叶形如赤芍药,青色,长三寸许,叶上黄色
……又《土宿真君本草》云;‘赤芹,生阴厓陂泽邉水
石间,状赤芍药,其叶深绿,而背甚赤,茎叶似荞麦,
花红可爱,结实亦如豼荞麦。其根似蜘蛛。嚼之,
极酸苦涩。江淮人三四月采苗,当蔬食之,南方颇
少。太行、王屋诸山最多也。’”[13]胡古愚《树艺篇》
载《漳州府志》:“苔菜,有干有湿,随人调制,皆可
食”,载《温州府志》:“苔菜,生海岛,最能去毒。”[14]
由此可见,苔菜可以表多义,指称不同物种。《晏子
春秋》中的“苔菜”可能指某种生长在水中或水边
的、较易获得且味道苦涩的野菜。
第二,从词源上分析,“茗”和“饭”两字产生的
时代较晚。前文已述,《晏子》成书年代为战国。
“茗”字在先秦文献中无载,金文、陶文、甲骨文中也
无“茗”字。较早出现在杨雄《蜀都赋》“蔓茗荧郁,
翠紫青黄”。[15]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收录了“茗”
字,但为徐锴新附字,文云:“茗,荼芽也。从艹名
声,莫迥切。”[16]郑珍《说文新附考》卷一按语:“荼
芽之训,本《玉篇》。”[5]《玉篇》为南朝梁顾野王所
撰,后人陆续有增补。据此,“茗”字应出现在西汉
或其后,汉以前应不会有“茗”字。同理,“茗菜”之
称当为汉代才会出现的说法,《茶经》的引用应该是
错误的。另一个有力的证明是“饭”字。先秦时代,
“食”使用广泛,“‘食’的名词用法秦汉时期少于动
词,魏晋六朝开始增强‘饭’”[17]。游修龄认为“饭”
从古越语进入北方后吸收进书面语[18],“饭”字在
战国时代出现的频率极低。另外,1、2、4号文中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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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3、5号文写为“耳矣”,二者其实一也,但
“耳”字义出现的时代可能较早,《经传释词》王念孙
案云:“‘耳矣’者,‘而已矣’也,疾言之则曰‘耳矣’,
徐言之则曰‘而已矣’。凡经传中语助用‘耳’字者,
皆‘而已’之合声也。”[19]3号文的“五夘菜耳”更接
近先秦的用词习惯,5号文的“苔菜耳矣”应该是一
种过渡性的用语方式,到秦汉以后,书面语基本都
采用“而已”的说法了。
第三,春秋战国时代,齐鲁地区并不产茶。《茶
经·八之出》专论茶叶的产地,涉及到八个道,遍及
现在的湖北、湖南、山西、安徽、浙江、江苏、四川、贵
州、江西、福建、广东等13个省区。这些省市集中
分布在长江流域及长江流域以南,并没有涉及到黄
河流域,更没有涉及山东省。唐以前,记载茶的文
献资料有限,除了《茶经》中的引文,并没有山东产
茶的记载。成立在《山东之茶始于何时》一文中说:
“自东汉至于唐宋,确实还没有看到地区关于茶事
的记载。但明、清以来,却有不少茶事的记载。”[20]
众所周知,茶叶的生长需要温度和气候条件,明清
以后随着种植和栽培技术的进步,茶树才在山东等
地培育成功。唐代以前,茶叶的种植范围有限,主
要茶叶产区仅局限于四川、云贵一带,山东更不可
能产茶叶。况且,根据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
候变迁的初步研究》的考证,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
为温暖的时期,这个时期山东并不是茶叶产区。春
秋战国时代山东温度要比唐代还要低,从气候学角
度讲,山东不可能培育种植茶叶。[21]108-114
第四,联系上下文,从文章要表达的涵义来说,
“茗”是错字或者衍字。这段文字是记录晏婴的高
尚品德,他身处相国高位,依然安贫乐道,吃着寻常
甚至是粗糙的食物,过着清苦的日子,不谋求锦衣
玉食的奢华生活。第三个原因中,笔者提到战国时
期的齐国不产茶叶。如果文中的“茗”是从其它国
家获得的,那么,在齐国它必然是一种昂贵且稀有
的物品。晏婴吃这种昂贵的物品,必然是一件奢侈
的事情,这与文意是不符的。退一步讲,即使战国
时代的齐国产茶,根据《晏子春秋》的文意,茶必然
是常见的物品。“茗”在晏婴那里是粗茶淡饭,是用
来凸显晏子节俭品质的,晏婴食茗之事必然不是一
件司空见怪的事情。既然,“茗”在齐国如此普遍,
为什么战国的文献中并没有其他佐证信息呢?

陆羽《茶经》及《太平御览》中的引文一向被视
为茶事“战国说”的佐证,可惜这是个孤证,且我们
上面已经全方位辨析,认为该语料不可信的成分居
多。除战国说之外,有“魏晋说”,欧阳修《集古录》
卷八《唐陆文学传》云:“茶之见前史,盖自魏晋以来
有之”[22]。其实,早在《三国志》中就有饮茶的记
载:“晧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
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
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23]
《茶经》中魏晋时期饮茶的史料已经收集了很多,
《中国茶文化经典》所列魏晋南北朝时期与茶有关
的史料近30条。
茶事始自魏晋自然确凿无疑,但有很多史料将
茶事起源上溯到更为久远的时期。陆羽《茶经·六
之饮》:“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这是
有关中国饮茶起源最普遍的说法。茶起源于神农
氏的佐证是《神农本草经》:“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
七十毒,得茶以解之。”《七之事》中摘录了《神农食
经》的一段话:“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现代学
者在论证茶的起源时,经常引用《神农本草经》中的
这段话。20世纪90年代,周树斌、赵天相等学者
相继指出现存的《神农本草经》中并无该史料,并指
出这段话的出处为清孙壁文的《新义录》[21]189。那
么,该段史料自然难以成为确认茶的起源的证据。
另外,据梁启超考证:“此书殆与蔡邕、吴普、陶弘景
诸人有甚深之关系,直至宋代然后规模大具。质言
之,则此书殆经千年间许多人心力所集成,但其书
不惟非出神农,即西汉以前人参预者尚极少,殆可
断言也。”[24]《神农食经》今本不存,历代文献的记
载也极为稀少,仅在《茶经》及个别的文献中有提
及。按照梁启超的方法分析,该书即便曾经存在,
也应为魏晋时著作。浙江树人大学副研究员关剑
平在《传播学视野下的茶文化研究》中一针见血地
指出:“不是神农发现了茶,而是后人为神农发现了
茶”,并对神农神话的社会心理基础做了深入分
析[25]。茶的“神农起源说”不足为信。
陆羽说“闻于鲁周公”,周鲁公就是周公旦,周
武王弟,以其曾祖太王所居周地为采邑,故称周公,
又因封国于鲁,又称之为鲁周公。《史记·鲁周公
世家》云:“旦常辅翼武王,用事居多。武王九年,东
伐至盟津,周公辅行。十一年,伐纣,至牧野,周公
佐武王,作牧誓。破殷,入商宫。”[26]陆羽提出此
说,但没有给出明确的注解。考《七之事》:“周公
《尔雅》:‘槚,苦荼’”,这当是“闻于鲁周公”的例证。
按此推论,陆羽应认为《尔雅》是周公之作。实际
上,历代对《尔雅》的作者和成书年代有不同的观
点。代表性的有:三国魏张揖《上〈广雅〉表》中的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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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书说,作者为周公,此说流传最广。郑玄《驳五
经异义》中的战国初期成书说,认为作者是孔子门
人。战国末年成书说,近人何九盈、赵振铎持此论。
欧阳修《诗本义》中的秦汉说,认为乃“学《诗》者纂
集说《诗》博士解诂”,吕南公、郑樵、朱熹、清姚际
恒、崔述等也都持此说。西汉说,很多学者明确指
出《尔雅》为汉代儒生纂集而成,如叶梦得、朱熹、钱
文子、康有为、罗常培、余嘉锡、胡朴安、王力等[27]。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其书在毛亨以后。大抵
小学家缀辑旧文,递相增益。周公、孔子皆依托之
词。”[28]现在一般认为《尔雅》初成于战国末、秦初,
西汉时经过儒生的增补润色而最终成书。通过上
面的分析,《尔雅》与周公没有任何关系,将茶与周
鲁公联系在一起是没有任何依据的[29]。另外,
“槚,苦荼”之语起自战国末,还是秦代,抑或西汉,
无从考证。从保守的观点看,此记载最晚出现在西
汉。这反而成为茶在西汉出现的文献佐证。
用于说明秦代以前就有茶的文献记载还有,
《周礼·地官》中关于“掌荼”的记载,《华阳国志·
巴志》中关于巴国进贡茶的记载,《尚书·顾命》中
关于“王三宿、三祭、三咤”的记载,以《诗经》等为代
表的“九经”中关于“荼”的记载等。一些学者对这
些文献资料未进行任何辨析,毫不怀疑地加以征
引,用来呈现先秦时期茶叶的发展状况[30]。也有
学者对《周礼》、《晏子春秋》的作者和成书年代等问
题提出质疑,但没有深入考究,得出“至少在战国时
人们已知饮茶”[31]。也有一些学者对可能证明先
秦有茶的文献特别是九经中的记载进行了逐一考
辨,认为九经中“荼”的记载都不是茶,战国以前无
茶[32][33]34[]。其中,周树斌和陈椽就九经中的荼是
否为茶的问题,进行了多轮争鸣。通观两人观点,
周树斌先生立论持中,有理有据,更为接近客观事
实,本文采信周先生的观点,认为先秦文献中的
“荼”都不是茶。
顾炎武《日知录》卷七云:“自秦人取蜀而后,始
有茗饮之事。”从植物学和文献角度分析,以云南、
贵州等为中心的西南地区是茶叶的起源之地,这是
国内外学术界关于茶叶起源普遍接受的观点。蜀
地现知最早饮茶的地区,秦人征服蜀地后,把该地
区的茶叶带往中原地区,从逻辑上讲是有一定道理
的。但顾炎武之说并没有相关文献支撑,终归是一
家之言。笔者从存世的文献资料和出土文物文献
两个角度考证,西汉及以后始有茶之事。
西汉有关茶事的文献记载较多。司马相如《凡
将篇》:“乌啄桔梗芫华,款冬贝母木蘖蒌,芩草芍药
桂漏芦,蜚廉雚菌荈诧,白敛白芷菖蒲,芒消莞椒茱
萸。”此文中的“荈诧”一般被认为是茶叶,这里茶叶
的用途为药用,还没有被用作饮料。
陆羽的《茶经》引扬雄《方言》“蜀西南人谓茶为
蔎”。吴觉农《茶经述评》云:“并不见于《方言》,而
见于《方言注》,《方言注》为郭璞所做。”但实际上,
遍查《方言》原文和郭璞的注释都没有这句话,不知
吴先生从何得源?或许《方言》流传过程中把这句
话漏掉了,而在陆羽《茶经述评》中保存下来。扬雄
另有《蜀都赋》“百华投春,隆隐芬芳,蔓茗荧郁,翠
紫青黄”。此处“茗”字是否为茶之义尚不敢断言,
但却是较早使用“茗”字的文献记载。
《初学记》卷十九载西汉王褒《僮约》,该文两处
提到“荼”,即 “脍鱼炰鳖,烹荼尽其餔已而”和“武
阳买荼,杨氏池中担荷往来。”[35]此文写于公元前
59年,一般认为这两处的“荼”字都应做“茶”
解[36]。《汉书·地理志》中有“荼陵”之地,是西汉
荼陵侯刘欣的属地之一,该地饮茶而得名。陆羽
《茶经》载《图经》云:“茶陵者,所谓陵谷生茶茗焉。”
西汉出土文物和文献也可证明西汉已有茶事。
1979年,周世荣撰文指出长沙马王堆西汉墓的1
号墓(墓葬时间为公元前160年)和3号墓(公元前
165年)竹简“遣册”都有“ ”的简文。周世荣
及吴觉农都认为 是“槚”的异体字,意指“茶一
箱”,进而说明汉初湖南地区已经有了茶叶的生产
和饮茶风俗[37]。文物的发掘与出土,为西汉即有
茶叶的史实提供了必要的实证基础。
《华阳国记》(以下《华阳国志》引文皆出自该
本)是一部专门记述4世纪以前中国西南地区地方
历史、地理、人物等内容的地方志著作,东晋常璩
撰,其中有多处与茶叶相关的记载。《巴志》:“其地
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土植五
谷,牲具六畜,桑蚕、麻苎、鱼盐、铜鐡、丹漆、茶蜜、
灵龟、巨犀、山鸡、白雉、黄润、鲜粉,皆纳贡之。”[38]
该段文字虽不能直接证明周代巴地便已经产茶,但
却是汉代有茶的实证[32]6-39。另外,《华阳国志》中
与茶有关的记载还有5处:“树有荔支,蔓有辛蒟,
园有芳蒻、香茗,给客橙蕟”,“涪陵郡,巴之南鄙,从
枳南入,溯舟涪水……无蚕桑,少文学,惟出茶、丹、
漆、蜜、蜡”,“什邡县,山出好茶”,“平夷县,郡治,有
珧津、安乐水,山出茶、蜜”,“南安、武阳皆出名茶”。
根据巴国疆域地界四至鱼复、僰道、汉中、黔涪,多
是秦汉时代所置,据此我们可以判断巴地位于今贵
州、湖北、陕西、四川交界之处。涪陵郡为三国时期
蜀汉所置,前身为东汉末年的巴东属国及蜀汉初年
59 2013年第1期           刘礼堂,宋时磊:茗菜与苔菜考辨   
的涪陵属国。什邡县为公元前秦朝时期所设,地处
四川腹心地带成都平原。平夷,汉武帝时设置,位
于今贵州毕节市,也有今云南富源县之说。武阳为
今四川彭山县,南安为今四川乐山市。《华阳国志》
的记载可以明确说明,汉代以四川中心的西南地区
茶叶的生产种植已经形成一定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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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3月